从荒诞中窥见本质
——读王威廉《没有指纹的人》
李伯瑞
阅读王威廉的小说《没有指纹的人》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他用不动声色的讲述将读者带到了一个荒诞的故事中,但是,在掩卷之际,却突然发现,我们看到的是现实的本质。
小说中的“我”因为天生没有指纹,在“指纹识别逐渐成为现代社会管理个人的一种精密技术”的今天,遇到了单位用指纹识别考勤、买房按手印、买车装指纹锁等各种麻烦。指纹识别仪越来越先进,越来越普及,而“我”的自由却越来越少。“我”不但不能开车,而且也回不了装上了指纹锁的家乡,原本,“我”靠盗取朋友的指纹秘密生活着,但是由于朋友的犯罪,使“我”也面临着牢狱之灾。这一切,令人喘不过气来。
作者用从容不迫的叙事技巧展示了个体被现代科技的发展一步步逼向绝境的过程。故事貌似荒诞,其实是反映了现代科技对人的自由的剥夺。现代社会,人类用各种技术手段进行精密管理。科技越发达,人的自由就越少。正如小说中所说,“现代社会就是监控无所不在甚至变得歇斯底里的牢狱。”
是的,信息技术的发达使福柯在《规训与惩罚》里提到的“全景敞视监狱”在现实中得以全面实现。开车,路上多角度的交通摄像头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走路,街头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让你无所遁形;上班,考勤机控制着你的上下班时间;住旅馆,服务员以安全的名义登记你的个人信息。摄像头、考勤机、指纹识别仪这些信息采集机器监控着社会的每个角落,并把活生生的人转换成一些冷冰冰的电子代码。这些以电子形式存在的个人信息构成了一个虚拟的人。这个虚拟的人越来越重要,最终取代了真实的人。没有虚拟的人,真实的人也是不存在的。——这不是预言,这是真实。
这就是信息社会的管理方式,管理者通过控制虚拟的人就能轻松控制真实的人。这种管理方式是建立在科技理性对普遍性的推崇的基础之上的,它在本质上是排斥特殊性的。因为科技理性追求对一切的可解释性和可控性,而特殊性就意味着难以控制。小说中的“我”因为没有指纹,就具有了特殊性。而这种特殊性是不受欢迎的。因此,小时候的“我”宁愿擦破手掌也不愿让人知道他没有指纹。他在医院被“从事最严肃职业”的医生当作怪物一样看待。这些都意味着这个社会对于真正“个性”的敌视,不存在没有限度的个性。
小说的内蕴还不止于此。根据福柯的看法,政治早已潜伏进了日常生活之中,其权力虽隐蔽和细小,却如同毛细血管一般无所不在,是日常生活的控制技术。我想,这应该是这篇小说中最击中人心的地方,正是在对日常生活的反思中,王威廉获得了比其他作家更加敏锐的思想深度。当代文学需要这样精妙的文化分析,而不是简单满足于编造一个自圆其说的故事。
福柯还表述过这样的思想:人生在世,不是为了使自己变成为符合某种“身份”标准的“正常人”,也不是把自身界定在一个固定的身份框架之内,而是要发现人生的诗性之美,创造出符合自我独特风格的人生历程。无疑,王威廉的小说也暗含了这样的隐喻性。现代科技的进步,使人类社会变得高效、便捷,但也造成了对人类个性无所不在的管制,每个人都变成了“全景敞视监狱”中的囚犯,人之为人的本质,越来越模糊不清。的确,没有指纹的人是悲剧,但也许,正是“没有指纹的人”才是挣脱樊笼,创造出独特人生风格的希望所在。
(载《鲁北晚报》2011-7-20)